“周航！机票退了？！”
赵晓雯举着手机，屏幕上的退款通知像根针，狠狠扎进周航眼里。他正把最后一件T恤塞进行李箱，海南的阳光沙滩仿佛触手可及，就等明天一早起飞，补上他们迟到了三年的蜜月。赵晓雯的声音抖得厉害，不是激动，是气的。
“什么？”周航脑子嗡的一声，没反应过来，手还抓着那件柔软的棉T恤，“退票？为什么？”
赵晓雯把手机杵到他眼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自己看！看看你们家那群亲戚干的好事！”
周航接过手机，屏幕上是微信界面，家族群“幸福一家人”的消息已经刷到了99+。他往上翻，心一点点沉下去。
第一张，大红的电子请帖，烫金的囍字刺眼。表弟李强和王雪，国庆节当天，世纪缘大酒店。
第二张，粉色的宝宝满月宴邀请，堂哥周斌家二胎，十月二号。
第三张，寿桃图案，三姨张凤霞六十大寿，三号中午。
第四张、第五张……周航的手指机械地滑动，后背开始冒冷汗。堂叔家的女儿出嫁、远房表舅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姨孙子百日宴……林林总总，八张请帖，像八张催命符，严丝合缝地嵌满了整个国庆七天假期。
“这……这么多？”周航嗓子发干，抬头看向妻子。赵晓雯脸色铁青，胸口起伏，显然是强压着怒火。
“多？周航，你眼睛只看得见多，看不见别的吗？”赵晓雯一把夺回手机，手指戳着屏幕，“来，我给你算算！你舅妈家的李强结婚，按你们家那边的‘行情’，少于两千拿得出手吗？堂哥家二胎，五百起步吧？三姨六十大寿，八百？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哪个不得三五百？你算算！你算算这加起来是多少？！”
周航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不用算，赵晓雯已经吼了出来：“一万二！至少一万二！周航，这是我们俩不吃不喝攒了多久才攒下的钱？啊？就为了补个蜜月！现在呢？全填这些无底洞里去了！”
赵晓雯越说越激动，眼圈红了，声音带了哽咽：“酒店我也退了！不退等着扣全款吗？周航，这日子没法过了！”她猛地转身，冲进卧室，砰地一声甩上门。
周航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件准备带去海边的T恤。海南温暖的阳光，咸湿的海风，还有妻子穿着长裙在沙滩上对他笑的画面，啪一下，全碎了。碎片扎得他心口生疼。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像个咧着嘴嘲笑他的怪物。他慢慢蹲下去，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揪着。
一万二。他们计划了半年，省吃俭用，赵晓雯连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就为了这次旅行。现在，全没了。就因为这几张轻飘飘的电子请帖。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舅妈王桂芬的专属铃声，尖锐又急促。周航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舅妈”两个字，只觉得那铃声像根绳子，勒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想接，可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识，划开了接听键。
“喂？航子啊！”王桂芬的大嗓门立刻穿透听筒，背景音嘈杂，像是在牌桌上，“请帖收到了吧？哎哟，可忙死我了，强子这婚事，样样都得我操心！”
“收到了，舅妈。”周航的声音干巴巴的。
“收到了就好！国庆节那天，世纪缘大酒店，三楼富贵厅，可别记错了啊！”王桂芬语速飞快，“航子，你跟晓雯都来啊！强子可就你这一个亲表哥，你不来撑场面，像什么话！”
“舅妈，我们……”周航想说他俩原本的计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道你们忙！但再忙，表哥结婚是大事！必须到！”王桂芬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对了航子，礼金的事，你妈跟你说了吧？现在这物价涨的，酒店菜金都贵，咱家亲戚里，你这当表哥的，可不能落了后，让人看笑话！你妈说按两千走，我看就挺好！体面！”
两千。周航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寸。他结婚那会儿，舅妈随了多少来着？六百？还是八百？他记不太清了，但绝对没有两千。
“舅妈，这……”周航试图挣扎一下。
“哎呀，就这么定了！我这儿还有牌局，先挂了啊！记得啊，国庆一号，世纪缘！两千！别忘了！”王桂芬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只剩下一串忙音在周航耳边回荡。
周航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舅妈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像把钝刀子，在他心上来回割。他抬起头，卧室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知道，赵晓雯肯定在哭。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又响了，是母亲张凤兰发来的一条长语音。周航点开，母亲那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声音立刻填满了安静的客厅：
“航子啊！我听你舅妈说，晓雯把去海南的票给退了？退就退了吧，玩什么时候不能玩？但礼金的事可千万不能马虎！尤其是你舅妈家强子结婚，两千块是底线，一分都不能少！你三姨那寿宴，八百块要的！还有你堂哥家老二满月，五百……我都给你算好了，总共一万二！你国庆前，最迟三十号，一定得把这些钱打过去！打到他们卡上，别给现金，麻烦！听见没？这可关系到咱们家的脸面！你妈我在亲戚面前，可不能因为这个抬不起头！别让你妈难做！千万记住啊，一万二！国庆前打过去！”
语音播放完了，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母亲的声音还在周航脑子里盘旋——“关系到脸面……不能抬不起头……别让我难做……”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胸口。他想起赵晓雯红着的眼眶，想起她退票时决绝的动作，想起自己银行卡里那好不容易攒起来、现在即将清零的数字。
脸面。亲戚。一万二。
周航慢慢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沙发角。屏幕上还亮着母亲那条语音消息的界面。
他往后靠进沙发里，闭上眼睛。海南的阳光，终究是照不进这间被“人情债”压得喘不过气的客厅了。
卧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航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的提示。他疲惫地睁开眼，伸手把手机捞过来。
是赵晓雯发的。只有一行字，冷冰冰的。
“把你家那个破记账本找出来。”
记账本？周航愣了一下。那是个老式的硬皮笔记本，有些年头了，红色的封面都褪色泛白了。从他记事起，家里大大小小的收支，红白喜事的礼金往来，母亲张凤兰都会一笔一笔记在上面。后来他成家了，母亲就把这个本子给了他，说让他“学着点人情世故”。他当时随手塞进了书房抽屉最底层，再没翻过。
赵晓雯突然要这个干嘛？
周航心里疑惑，但还是起身去了书房。他在堆满旧杂志和文件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手指摸到一个硬硬的边角，抽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个老旧的红色记账本。封面落了一层灰。
他拿着本子，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晓雯？”
里面没动静。
“本子找到了。”他又说。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赵晓雯拉开了门。她眼睛还是红的，但脸上已经没了泪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没看周航，目光直接落在他手里的记账本上。
“给我。”她伸出手。
周航把本子递过去。赵晓雯接过来，转身回到卧室，坐在床边，直接翻开了本子。纸张有些脆了，翻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看得很快，手指一行行划过那些褪色的钢笔字迹，眼神锐利得像在审查什么重要文件。
周航站在门口，看着妻子专注的侧脸，心里那股憋闷的郁气似乎被她的举动搅动了一下，生出一点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期待。她找这个旧本子，想干什么？
赵晓雯翻到了记录他结婚收礼的那几页。她看得格外仔细，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她冷笑了一声，手指重重地点在某一栏上。
“周航，你过来看。”她头也没抬。
周航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凑近去看她手指点着的地方。那是舅妈王桂芬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数字：600。
“六百？”周航脱口而出。他记得舅妈刚才电话里，那斩钉截铁的“两千”？他结婚是五年前，那时候……六百好像也不算少？
“六百。”赵晓雯的声音冷得掉冰碴，“你舅妈刚才电话里怎么说？说她当年随了多少？两千？呵，脸皮真够厚的！”
她又往后翻，找到三姨张凤霞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字是：300。
“三姨，六十大寿要八百？”赵晓雯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当年你结婚，她随了三百。”
周航看着那清清楚楚的数字，只觉得一股浊气从心底翻上来，堵在嗓子眼。亲戚们张口就来的“行情”，原来是这样？他想起母亲刚才语音里那不容置疑的“八百块要的”，心里一阵发凉。
赵晓雯继续往后翻，动作更快了。翻到某一页时，她停了下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指着其中一条记录，问周航：“这笔钱，怎么回事？”
周航凑过去看。记录的时间是四年前。支出人：周建军（他父亲）。收款人：王桂芬。金额：30000元。备注栏里，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借款。
“三万？”周航也惊了。他完全不知道有这事！“借款？我爸借给舅妈三万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赵晓雯啪地一声合上记账本，红皮的旧本子在她手里显得格外沉重。她抬起头，看向周航，眼神里有愤怒，有讥讽，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人情？脸面？”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周航心上，“周航，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家要的脸面！吸自己人的血，贴别人的金！”
周航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亲戚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想说母亲也是为了家里好……可那些话，面对白纸黑字的“600”和“30000”，面对妻子那双洞悉一切、充满失望和愤怒的眼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
赵晓雯站起身，把记账本拍在周航胸口：“收好了。这东西，后面用得上。”
她说完，径直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周航抱着那本沉甸甸的旧账本，坐在床边，像一尊雕像。水声持续着，冲刷着什么。客厅里，母亲的微信语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总共一万二……国庆前打过去……别让你妈难做……”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拿起来看，是同事兼好友刘明发来的消息。
“航子，听说你国庆被八座大山压顶了？深表同情！[抱拳]对了，刚听我老婆说，你舅妈王桂芬家，上个月刚在城西新盘‘锦绣花园’全款买了套房！一百二十多平！啧啧，真有钱啊！[吃瓜]”
锦绣花园？全款？一百二十平？周航盯着那几行字，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舅妈家什么经济状况，他不是完全不清楚。表弟李强一直没个正经工作，舅妈王桂芬也就是个普通工人退休，姨夫前年还生了一场大病……哪来的钱全款买房？
他猛地想起记账本上那笔“借款”——三万块。四年前的三万块，不是小数目。父亲周建军一辈子老实巴交，攒点钱不容易。
水声停了。赵晓雯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刚才更冷，也更亮。
周航抬起头，看向妻子，声音有些沙哑：“晓雯……”
“怎么？”赵晓雯拿起毛巾擦头发，动作利落。
“舅妈家……”周航顿了顿，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显示着刘明的消息，“刚买的房，全款，一百二十多平。”
赵晓雯擦头发的动作停住了。她接过手机，扫了一眼，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又出现了。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还给周航，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开始吹头发。吹风机呜呜地响着，热风鼓动。
周航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里那本旧账本，再看看刘明那条信息。一个模糊又大胆的念头，在他被憋屈和愤怒填满的心里，悄悄冒出了芽尖。像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光。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赵晓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记账本给我。”
周航递给她。
赵晓雯拿着本子，走到书桌前坐下，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账本里关键的几页——王桂芬随礼六百的记录、三姨随礼三百的记录，还有那笔三万的借款记录——仔仔细细地拍了照。闪光灯在昏暗的房间里亮了几下。
拍完照，她把账本还给周航：“收好。原件很重要。”
周航接过本子，忍不住问：“晓雯，你想干什么？”
赵晓雯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似乎在翻找什么。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不干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人情’，该算算清楚了。不能总是我们当冤大头。”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周航：“一万二，是我们俩的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谁的脸面，也没我们的日子重要。”
周航迎着她的目光，那点微弱的芽尖，似乎被注入了一点力量。他攥紧了手里的旧账本，纸张粗糙的触感硌着他的手心。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很轻，但很清晰。
就在这时，周航的手机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依旧是“舅妈”。
王桂芬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电波，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催促：“航子！钱打过来没有啊？这都几点了？我可跟你妈说了，就等着你这钱付酒席定金呢！赶紧的！别磨叽！两千块，对你现在又不是大数目！麻溜点！”
周航拿着手机，听着舅妈那理直气壮的催促，看着眼前眼神冰冷的妻子，再感受着怀里旧账本沉甸甸的分量。他吸了口气，对着话筒，声音异常平稳：
“舅妈，钱的事，我跟我妈再商量商量。”
说完，他没等王桂芬那边炸锅，直接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
电话那头的忙音嘟嘟作响。
赵晓雯看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讶异。
周航把手机扔到一边，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旧账本，封面上那个褪色的“记”字，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商量？跟谁商量？怎么商量？那一万二，像座山一样，还沉沉地压在他们头顶。
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光，无声地流淌进来，映在两人沉默的脸上。
王桂芬的电话立刻又打了过来。铃声像催命符，尖锐刺耳。周航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动。他靠在沙发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旧账本，指关节泛白。
赵晓雯也没动。她只是看了周航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然后转身进了厨房。里面传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哗哗地响。
铃声执着地响着，一遍，两遍……终于在第五遍的时候，停了。客厅里只剩下水流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声。
周航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母亲的语音，舅妈的催促，一万二的数字，还有账本上那刺眼的“600”和“30000”，像走马灯一样转。脸面，人情，亲戚……这些词沉甸甸地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母亲张凤兰发来的。
“航子！你怎么回事？你舅妈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说你挂她电话？你怎么敢的！她是你长辈！钱呢？打过去没有？你妈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赶紧把钱打了！别逼我亲自去找你！”
字里行间全是愤怒和焦虑，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周航没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说舅妈当年只给了六百？说那三万块的借款？母亲会信吗？还是会像舅妈那样，骂他不孝，骂他污蔑长辈？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得更远，几乎要掉下沙发。
厨房的水声停了。赵晓雯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水。她走到沙发边，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然后她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似乎在浏览什么页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航看着她。她越平静，他心里那团火就越烧得慌。憋屈，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害怕什么？害怕亲戚的指责？害怕母亲失望的眼神？还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反抗的勇气，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妈又发消息了？”赵晓雯头也没抬地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嗯。”周航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催钱。”
赵晓雯没接话。她手指停在一个短视频APP的图标上，点开了。页面跳出来，花花绿绿，各种推荐视频滚动着。她没看那些热闹的内容，而是直接点开了搜索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教育类短视频创作。
周航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又清晰了一点。她真的在找别的出路。用行动，而不是抱怨。
“晓雯，”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个……记账本上，我爸借给舅妈那三万块……”
赵晓雯抬起眼看他：“你想问问爸？”
周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需要确认。如果这笔钱是真的，如果舅妈家真的拿着这笔钱，转头又全款买了房，还理直气壮地来要两千块的礼金……那他心里的那股火，就烧得更理直气壮了。
赵晓雯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是她的通讯录界面，找到了“爸（周建军）”的名字。
周航接过手机，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父亲周建军是个老实人，话不多，一辈子被母亲张凤兰压着。问他，他会怎么说？会不会又像母亲一样，说为了亲戚情面，算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赵晓雯轻声说：“问问吧。至少弄清楚。”
周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他心上。
电话终于被接起。父亲周建军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喂？晓雯啊？这么晚有事？”
“爸，是我。”周航开口。
“航子？”周建军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声音里透着担心。
“爸，”周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想问个事。就是……家里那个旧记账本，你还记得吧？”
“记账本？哦，那个红皮的？记得啊，怎么了？”
“上面记着，四年前，你借给舅妈王桂芬三万块钱？有这回事吗？”周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七八秒，只能听到父亲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爸？”周航忍不住催问。
“……是有这么回事。”周建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那时候，你舅妈说她家老李看病急用钱，周转不开。你妈……你妈就让我把钱借给她了。说都是亲兄妹，不能看着不管。”
“那钱还了吗？”周航追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更久。
“……没。”周建军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后来提过几次，你舅妈总是说手头紧，再缓缓。你妈……你妈也总说，算了，亲戚里道的，催着要不好看，伤感情。”
伤感情。又是这个词。周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三万块！不是三百，三千！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伤感情”，就没了下文？而舅妈家转头就全款买了房？
“爸！”周航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三万块啊！不是小数目！就这么算了？舅妈家刚在锦绣花园买了房！全款的！一百二十多平！”
“什么？”周建军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震惊，“全款？锦绣花园？她……她哪来的钱？”
“我也想知道她哪来的钱！”周航几乎是吼出来的，“爸，这钱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是你的养老钱！”
电话那头，父亲的呼吸声更重了，带着压抑的怒意和难以置信：“锦绣花园……全款……她……她怎么能这样……”声音里是巨大的失望和受伤。
周航听着父亲的声音，心里那点对亲戚情面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烧成了灰烬。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爸，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周建军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以前少有的决绝：“航子……你说得对。这钱……得有个说法。”
挂了电话，周航把手机还给赵晓雯。赵晓雯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认同。
“爸怎么说？”她问。
“钱没还。舅妈家买房的事，他不知道。”周航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说，得有个说法。”
赵晓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她低下头，继续看她的手机屏幕，手指在搜索栏里又输入了几个关键词：副业、兼职、教育博主起步。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之前的死寂不同。空气里涌动着一股压抑的、即将爆发的力量。
周航拿起那本旧账本，翻到借款记录那一页，手指用力摩挲着那“30000”的数字。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是家族群的消息提示。点开一看，是舅妈王桂芬在群里@他。
“@周航 航子，礼金打过来了吗？你妈说让你今天务必打过来！酒店那边催得紧！你可别耽误事！[微笑]”
后面跟着几个亲戚的附和。
“是啊航子，赶紧的吧，别让你舅妈着急。”
“强子结婚是大事，你这当表哥的得上心。”
周航看着那些消息，看着那个刺眼的微笑表情，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手指悬在键盘上，想打字，想质问，想把他们虚伪的面具撕下来！
赵晓雯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别在群里回。”
周航动作一顿，看向她。
赵晓雯抬起头，眼神冷静：“现在还不是时候。证据还不够硬。”她指了指他手里的账本，“照片我拍好了，但还不够。得把其他亲戚当年随礼的记录都整理出来，形成个清单。还有那三万块借款，最好能有借条或者别的凭证。”
周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反击的冲动。他知道赵晓雯是对的。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局面更糟。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收回手指。但心里的火苗，已经烧成了熊熊烈焰。他看着群里那些催促的消息，眼神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赵晓雯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提示音。不是微信，像是某个APP的通知。她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手指却飞快地点开了那个通知。
周航注意到她的动作：“怎么了？”
赵晓雯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是一个短视频平台的官方消息通知。
“恭喜您！您的账号‘雯老师的课后时光’已通过教育类创作者初步审核。平台将为您提供新手流量扶持，请尽快上传您的第一条原创视频内容！”
周航愣住了。“雯老师的课后时光”？她什么时候注册的？
赵晓雯收回手机，语气依旧平淡，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了一点极微弱的光：“昨天弄的。试试看。”
周航看着她，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本沉重的旧账本。妻子在用她的方式，试图破局。而他呢？他不能只陷在愤怒和憋屈里。
他猛地站起身：“我去书房。”
他拿着那本旧账本，大步走进书房，打开台灯。橘黄色的灯光下，他翻开了账本，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查找、记录。所有亲戚，所有红白喜事的往来，时间、人物、金额……他要一笔一笔，都整理出来！
夜越来越深。城市安静下来。书房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周航越来越沉稳的呼吸声。
赵晓雯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她正在认真地看着平台上其他教育博主的视频，手指时不时在备忘录上记录着什么。
夫妻俩谁也没说话，各自忙碌着。但客厅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蓄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周航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名字和数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张A4纸上，密密麻麻地列满了人名、事件、时间、金额。左边是当年他们收到的，右边是现在对方索取的。触目惊心的差距，像一张巨大的讽刺画。
他拿起手机，对着这张清单拍了一张清晰的照片。然后，他找到了刘明的微信。
“明子，睡了没？帮我打听个事，要具体的。”他打字，“我舅妈王桂芬家，锦绣花园那套房，具体是哪天签的合同？是全款还是贷款？大概总价多少？有消息尽快告诉我。”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这张浸满了人情冷暖的清单，眼神锐利如刀。
客厅里，赵晓雯关掉了手机屏幕，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她看着伏案工作的周航，和他手边那张写满了字的纸。
“弄完了？”她问。
“嗯。”周航把清单递给她，“都在这里了。”
赵晓雯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很好。”她把清单折好，放进自己睡衣的口袋里，“睡吧。明天再说。”
周航点点头，关掉台灯。书房陷入黑暗。
两人回到卧室，躺下。谁也没再提那糟心的一万二礼金，也没提舅妈那咄咄逼人的电话。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但周航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心里那团憋了太久的火，烧掉了怯懦和犹豫，烧出了一条清晰的路。
反击，才刚刚开始。
天刚蒙蒙亮，手机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周航闭着眼，摸索着抓起手机，屏幕上“舅妈”两个字跳得他脑仁疼。他直接按了静音，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翻个身，把赵晓雯往怀里搂了搂。赵晓雯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舅妈。”周航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大清早的，催命呢。”
赵晓雯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又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周航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心里那股躁意慢慢平复下去。他知道，暴风雨还在后头。
两人赖到快八点才起。赵晓雯动作麻利地洗漱完，就去厨房弄早餐。周航坐在餐桌前，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又清晰起来。他拿出手机，点开昨晚保存的那张礼金对比清单。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人名，像一根根针，扎得他眼睛疼。
李强结婚，索要2000，当年舅妈王桂芬随礼600。
三姨张凤霞六十大寿，索要800，当年随礼300。
堂哥周斌二胎满月，索要500，当年随礼200。
……
周航一个个名字看下去，越看心越冷。这哪里是礼尚往来？简直是赤裸裸的掠夺！更让他心寒的是，清单后面还有几个名字，当年他结婚时，根本没收到这些人的礼金，现在却都发来了请帖！堂叔周建军（和他爸同名不同人）嫁女，远房表舅搬家，还有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太全的表姨孙子百日宴……
“吃饭。”赵晓雯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端了一碗坐下。
周航把手机推到她面前：“你看看后面这几个。”
赵晓雯低头扫了一眼，冷笑一声：“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种本事。”
两人沉默地吃着面。气氛有点沉，但不再是昨天那种绝望的窒息，更像是在积蓄力量。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周航的母亲张凤兰。周航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妈。”
“航子！钱打过去没有？啊？”张凤兰的声音又急又冲，背景音里还有锅铲碰撞的声音，像是在做早饭，“你舅妈都急死了！一大早又打电话给我！说你昨天挂她电话，今天还不打钱！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是不是晓雯又在后面出什么幺蛾子了？我就知道！娶了她就没好事！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周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赵晓雯的动作顿住了，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冰冷。
“妈，”周航的声音压着怒气，“钱的事，我跟晓雯商量好了，会处理。您别老听舅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商量？商量什么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张凤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人家请帖都发来了，礼金就是规矩！你不给，别人怎么看我们老周家？怎么看我和你爸？你妈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我告诉你周航，今天你必须把钱打过去！不然我亲自去你单位找你！”
周航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又是脸面！又是亲戚！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晓雯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她的手很凉，但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她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冷静。
周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妈，规矩也是相互的。您还记得当年我结婚，舅妈随了多少吗？”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一下。张凤兰似乎没料到儿子会问这个，语气有点虚：“多少？那……那时候……物价不一样嘛！现在能一样吗？”
“舅妈随了六百。”周航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她开口就要两千。这就是您说的规矩？”
“六百……六百怎么了？那也是心意！”张凤兰的声音又硬了起来，“你舅妈现在困难，强子结婚花销大！你这当表哥的帮衬点怎么了？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嘛？你怎么变得跟你媳妇一样小气巴拉的！”
“困难？”周航几乎要气笑了，“舅妈家刚在锦绣花园全款买了房！一百二十多平！她困难？”
“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没有的事！”张凤兰立刻否认，语气却明显慌乱，“就算买了，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你管得着吗？你赶紧把钱打过去！别废话！”
“那爸借给舅妈的那三万块呢？”周航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四年前借的，说看病急用，到现在一分钱没还！这又怎么说？”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锅铲掉在地上的哐当一声响。
过了好几秒，张凤兰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尖利：“周航！你翻旧账是吧？谁让你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那钱……那钱是借了！可你舅妈家不是困难吗？缓一缓怎么了？亲戚之间，算那么清楚还叫亲戚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还有没有你舅妈这个长辈？啊！”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告诉你！今天这钱你不打也得打！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吼完，电话被狠狠挂断了。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航拿着手机，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胸口堵得厉害，像压了块巨石。母亲最后那句“没你这个儿子”，像把钝刀子，狠狠捅进他心里。
赵晓雯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他手里的手机拿下来，放到一边。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安静的、带着体温的拥抱。
周航僵直的身体，在她无声的安抚下，慢慢松弛下来。他把头埋在她颈窝里，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愤怒、委屈、还有被亲人伤害的痛楚，像潮水一样翻涌。但怀里这个温软的身体，像一块坚定的礁石，让他不至于被冲垮。
“她……她怎么能这样……”周航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赵晓雯轻轻拍着他的背：“因为她习惯了。习惯了用亲情和面子绑架你，习惯了我们无条件地妥协。所以，这次，我们偏不。”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周航抬起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心。
“嗯。”他重重点头，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偏不。”
赵晓雯松开他，转身进了书房。周航看着她的背影，拿起桌上的清单，也跟着走了进去。
赵晓雯已经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她登录了那个短视频平台的后台。界面很简洁，新手引导很清晰。她点开“创建新视频”的按钮，屏幕上出现了上传和拍摄的选项。
她没急着动手，而是先点开了平台推荐的一些热门教育类视频。有教幼儿识字的，有分享小学作文技巧的，有做趣味数学实验的……她看得很认真，手指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要点，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周航把那张清单放在她手边：“我再核对一遍金额和人名，别弄错了。”
“嗯。”赵晓雯应了一声，目光没离开屏幕。
周航拿起笔，对着旧账本，开始逐项核对清单上的数字。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鼠标点击的轻微咔哒声。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两人各自忙碌着，谁也没说话，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力量，在小小的书房里悄然流淌。
赵晓雯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了想法。她站起身，走到客厅。周航抬头看了一眼，没在意，继续核对他的清单。
过了一会儿，赵晓雯拿着几张硬卡纸和彩色马克笔回来了。她坐回书桌前，开始在卡纸上写字画画。周航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她在一张卡纸上写了个大大的“人”字，旁边画了个简单的小人图案；另一张写了个“口”字，画了个张开的嘴巴……
她在做识字卡片？周航心里一动。赵晓雯是小学语文老师，这个对她来说不难。但用短视频的方式呈现，会是什么效果？
赵晓雯做得很专注，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那些糟心的亲戚，忘记了那一万二的“债务”。
周航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心里的烦躁和阴郁，不知不觉散去了不少。他低下头，继续核对清单。笔下的数字，不再是冰冷的负担，而是一个个等待被揭穿的谎言和虚伪。
就在这时，赵晓雯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提示音格外清脆。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周航。
是短视频平台发来的通知：
“亲爱的创作者‘雯老师的课后时光’，恭喜您！您上传的试播视频（识字卡：人）已通过审核，并成功加入‘萌芽计划’流量扶持池！请保持创作热情，持续更新优质内容哦！”
下面还跟着一个系统自动生成的播放量统计：试播视频上传不到一小时，播放量：87。点赞：5。收藏：2。
数字很小，微不足道。但对于从零开始的他们来说，这87个播放量，就像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
周航看着那小小的数字，又看向赵晓雯。赵晓雯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谁也没说话，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亮起来的东西。
希望。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
赵晓雯收回手机，把那张写着“人”字的识字卡举到手机支架前，调整好角度和光线，按下了拍摄键。她对着镜头，声音清晰而温和：
“小朋友们好，我是雯老师。今天我们来认识一个新朋友——‘人’。一撇一捺，顶天立地，这就是‘人’……”
周航听着妻子温和的讲解声，低头继续核对清单。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和赵晓雯的讲解声交织在一起。
反击，不只有硬碰硬的对抗。还有这样，悄无声息地，为自己开辟新的战场。
周航刚核对完清单上最后一个名字，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不是礼貌的叩门，而是急促的、带着不耐的“咚咚咚”。
周航皱了皱眉，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他母亲张凤兰。她脸色铁青，胸口起伏着，显然是气冲冲赶过来的，连围裙都没摘。
“妈？你怎么来了？”周航有些意外。
张凤兰没理他，一把推开他，径直闯进书房，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当看到坐在电脑前的赵晓雯，还有她手边那些花花绿绿的识字卡片时，张凤兰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好啊！我就说钱怎么还没打！原来在这儿玩这些没用的东西！”她指着赵晓雯，声音尖利刺耳，“赵晓雯！是不是你撺掇的？啊？不让航子打钱？你安的什么心？见不得我们老周家好是不是？”
赵晓雯停下正在剪辑视频的手，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张凤兰。
“妈，钱的事跟晓雯没关系。”周航上前一步，挡在赵晓雯身前，“是我在核对一些东西。”
“核对什么？有什么好核对的？”张凤兰根本不听，她的目光落在周航放在桌上的那张清单上，一把抓了起来。她识字不多，但那些数字和人名她还是看得懂的。尤其看到王桂芬名字后面那个醒目的“600”和“2000”的对比，还有借款那栏的“30000”，她的脸“唰”一下就白了，随即又涨得通红。
“你……你翻这个干什么！”张凤兰的声音因为心虚而拔得更高，甚至有些变调，“谁让你翻这些陈年老账的！你这是想干什么？想跟你舅妈算账？想让你妈难堪是不是？”
她把清单狠狠摔在桌上，纸张哗啦作响。“亲戚之间，谁还没个手头紧的时候？你舅妈当年是只给了六百，可现在强子结婚花销大啊！她家买房……那是她家的事！你管得着吗？还有那三万块……那是借！借！你懂不懂什么叫借？你舅妈说了会还的！你催什么催？显得你多能耐似的！”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周航脸上：“我告诉你周航！今天这钱你必须给我打过去！不然……不然我就住这儿不走了！我看你们怎么过日子！”她说着，一屁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摆出一副赖到底的架势。
空气瞬间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张凤兰粗重的喘息声。
赵晓雯站起身，绕过周航，走到张凤兰面前。她的动作很轻，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
“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张凤兰的喘息，“您要住这儿，我们拦不住。但钱，没有。”
张凤兰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赵晓雯：“你说什么？”
“我说，钱，没有。”赵晓雯一字一顿地重复，“按照礼尚往来的规矩，舅妈当年随六百，我们最多回六百。至于其他的请帖，当年没给我们随礼的，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给。这是规矩。您说的。”
“你……你放屁！”张凤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晓雯的鼻子，“什么狗屁规矩！我说的是现在的规矩！你们不给钱，就是不孝！就是让亲戚戳我脊梁骨！”
“那三万块呢？”赵晓雯不为所动，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张凤兰，“爸的养老钱，借出去四年，一分没还。这也是规矩？舅妈家买得起全款房，还不起三万块？这也是规矩？如果是这样，”她顿了顿，语气更冷，“那这种规矩，我们认不起，也不想认。”
张凤兰被赵晓雯这一连串的反问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习惯性地想用母亲的权威压人，想撒泼打滚，可看着赵晓雯那双平静却冰冷刺骨的眼睛，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虚。她下意识地看向儿子周航，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出来打圆场，或者呵斥赵晓雯。
可周航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阴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让她心惊的陌生。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息事宁人。
张凤兰的心猛地一沉。她忽然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不一样了。
“好……好！”她猛地站起来，指着周航和赵晓雯，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们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了！行！你们等着！我看你们怎么收场！”她说完，狠狠剜了两人一眼，转身冲出了书房，摔门而去。
巨大的摔门声在房子里回荡。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周航站在原地，看着母亲消失的方向，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赵晓雯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微凉，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怕吗？”她轻声问。
周航摇了摇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不怕。就是觉得……有点难受。”被自己的母亲这样逼迫和指责，说不难受是假的。
“我懂。”赵晓雯握紧了他的手，“但这一步，必须走。”
周航点了点头，目光落回桌上那张被母亲摔过的清单。纸张有些皱，但上面的数字依旧清晰刺目。他拿起手机，给刘明发了一条信息：“明子，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吗？急。”
信息刚发出去，刘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航子！正要跟你说呢！”刘明的声音带着点兴奋，“我托房管局的朋友查了！你舅妈王桂芬家，锦绣花园那套房，合同签的就是上个月十五号！全款！总价一百八十七万！牛啊！你舅妈家这么有钱？”
一百八十七万！全款！
周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爸那三万块算什么？连个零头都不够！而舅妈竟然还有脸来要两千块的礼金？还口口声声说困难？
“谢了，明子！改天请你吃饭！”周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
“小事！不过航子，你问这个干嘛？跟你舅妈闹不愉快了？”刘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嗯，有点事。”周航含糊地应了一句，“回头细说。”
挂了电话，周航看向赵晓雯，把刘明的话复述了一遍。赵晓雯听完，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眼神更冷了。
“证据链，齐了。”她淡淡地说。
周航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沉寂了一上午的家族群。群里依旧热闹，讨论着李强婚礼的细节，还有人@他，问他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过去帮忙。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心跳得有些快。他知道，一旦按下发送键，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赵晓雯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她拿起桌上那张写着“人”字的识字卡，对着他晃了晃。
“人，一撇一捺。”她的声音平静，“顶天立地。”
周航看着她，看着她手里的那个“人”字，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他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起来。
他没有直接发图片，而是先打了一段文字：
“各位长辈、兄弟姐妹：关于国庆期间各家喜事的礼金问题，我和晓雯经过慎重考虑和查阅旧账，决定如下。为避免误会，特附上历史礼金往来清单及依据说明，请查阅。”
然后，他点开相册，选中了那张清晰标注了所有不对等随礼和当年无礼记录的对比清单照片，还有那张三万块借款记录的账本照片（关键信息打了码）。
就在他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机铃声又响了！是舅妈王桂芬！
周航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图片瞬间出现在家族群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接通了王桂芬的电话，按下了免提。
“周航！你什么意思！”王桂芬尖利刺耳的咆哮声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你发那是什么东西？啊？你想干什么？翻旧账打你舅妈的脸是不是？”
周航把手机放在桌上，和赵晓雯对视一眼。赵晓雯对他点了点头。
周航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了过去：
“舅妈，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把账算清楚。礼金，我们会按照清单上标注的当年您随礼的金额回礼。至于我爸借给您的那三万块，也请您尽快归还。毕竟，您家刚全款买了锦绣花园一百八十七万的房子，这点钱，应该不成问题吧？”
电话那头，王桂芬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
整个家族群，也在那张对比清单和借款记录照片出现的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桂芬那边，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周航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旁边赵晓雯平静的呼吸声。
然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猛地从听筒里炸开，刺得人耳膜生疼：
“周航！你个小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你污蔑！那房子……那房子不是我的！你听谁嚼的舌根！你……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气急败坏的恐慌。
啪嗒！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急促地响起，像是王桂芬落荒而逃的心跳。
周航放下手机，和赵晓雯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绷过后的松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快。第一步，成了。
几乎是同时，周航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家族群炸了锅。
刚才还一片死寂的群聊，此刻像被丢进了一颗深水炸弹，消息刷屏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情况？@周航”
“清单是真的假的？桂芬嫂子当年真只给了六百？”
“锦绣花园？一百八十七万？全款？真的假的？”
“还有三万借款？建军哥借的？”
“@张凤兰 嫂子，航子说的是真的吗？”
“@王桂芬 嫂子你出来说句话啊！”
……
质疑、惊讶、好奇，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没人再提礼金的事，焦点全被那张清单和借款记录，以及那一百八十七万全款房吸引了过去。
周航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张凤兰。周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没开免提。
“周航！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张凤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怒，“你发那东西干什么！你让你舅妈以后怎么做人！让我的脸往哪搁！你赶紧给我撤回！听见没有！撤回！”
周航的心沉了沉，但语气异常平静：“妈，清单是真的，借款也是真的。我只是把事实摆出来。至于舅妈怎么做人，那是她的事。我的脸，我和晓雯的日子，我们自己挣。”
“你……你……”张凤兰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然后也挂了电话。
周航捏着手机，指关节微微发白。母亲的反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每一次听到那句“没你这个儿子”，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赵晓雯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看手机屏幕。
群里，开始有人私聊周航了。
先是三姨张凤霞：“航子，清单我看了。三姨……三姨当年是只给了三百，现在要八百是有点……多了。你放心，三姨不要了！寿宴你人来就行，或者不来也没关系！三姨理解！”
接着是堂哥周斌：“航子，哥看了。我家那二胎满月，你人不用来了，礼金也算了。以前的事……哥对不住。”
然后是一些关系更远的亲戚：“航子，我当年没随礼？哎呀真不好意思，可能忙忘了！那啥，请帖你当没收到哈！”
……
除了王桂芬和李强那边死寂一片，群里其他亲戚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了。甚至有些心虚的，主动撤回了之前的“催款”@。
舆论的天平，开始倾斜。
周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他看向赵晓雯，赵晓雯也正看着他，嘴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第一步，站稳了。”她说。
周航点点头，刚想说什么，赵晓雯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还是短视频平台的通知。
赵晓雯点开一看，眼睛亮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周航。
通知显示：“您的视频‘雯老师的课后时光 - 识字卡：人’播放量突破500！获得平台‘潜力新人’小标签一枚！继续加油哦！”
下面还有一条新评论：“老师讲得真好！清晰又温柔！我家宝宝跟着念‘人’字呢！期待更新！”
周航看着那小小的“500”和那条温暖的评论，再看看家族群里那些开始“服软”的消息，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憋屈了这么久，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反击的力量和……一丝微小的希望。
“看来，我们两条路都没走错。”周航把手机还给赵晓雯，语气轻松了不少。
赵晓雯拿起一张新的硬卡纸，开始写下一个字：“口”。她边写边说：“接下来，该是那三万块了。”
提到那三万块，周航的眼神又沉了下来。王桂芬会这么轻易认账还钱？不可能。
果然，当天下午，父亲周建军的电话打了过来。周航接了，开了免提。
“航子……”周建军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无奈，“你舅妈……刚才来家里闹了。”
周航和赵晓雯的心同时一紧。
“她怎么说？”周航问。
“还能怎么说？”周建军叹了口气，“撒泼打滚，哭天抢地，说你污蔑她，说那清单是假的，说房子不是她的……反正就是不认账。还说你翅膀硬了，连长辈都敢算计，把你妈气得够呛，差点背过气去……”
周航的拳头又攥紧了。赵晓雯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那三万块呢？她提了吗？”赵晓雯开口问道，声音冷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周建军的声音更低了：“提了……她说……她说那钱早就还了……说是我记错了……”
“什么？！”周航猛地站起来，怒火蹭地又冒了上来，“她敢这么说？！”
“航子，你别急！”周建军赶紧说，“她胡说八道！我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她要是真还了，我能不记得？”
“爸，”赵晓雯的声音依旧平稳，“账本在您那儿，还是在我们这儿？”
“在我这儿，一直锁着呢。”周建军说，“她赖不掉！”
“那就好。”赵晓雯说，“爸，您别跟她吵。她要是再去闹，您就说，钱的事，让周航跟她说。让她直接来找我们。”
周建军犹豫了一下：“航子，晓雯，要不……算了吧？三万块……就当……”
“爸！”周航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能算！那是您的养老钱！她王桂芬有钱全款买房，没钱还债？天底下没这个道理！这钱，必须拿回来！”
电话那头，周建军沉默了良久，才重重地“嗯”了一声：“好……爸知道了。你们……也小心点，你舅妈那人……不讲理。”
挂了电话，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王桂芬的无赖和反咬，在意料之中，但真的发生时，还是让人感到愤怒和无力。
“她这是铁了心要赖账。”周航沉着脸说。
赵晓雯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看向周航：“我记得，爸说过，当初借钱，是舅妈写了借条的？”
周航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对！爸提过！借条！应该还在爸那里！”
四年前，周建军借给王桂芬三万块时，因为数额不小，王桂芬不情不愿地写了张借条。当时周建军还觉得是亲戚，没必要，但王桂芬大概是怕说不清楚，坚持写了。没想到，现在成了关键证据！
“有借条就好办了。”赵晓雯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这就是白纸黑字。她赖不掉。”
“我这就给爸打电话，让他把借条找出来！”周航立刻拿起手机。
“等等。”赵晓雯拦住他，“让爸拍个照片发过来就行。原件，一定要保管好。”
周航点点头，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周航把事情说了。周建军一听借条还在，而且能派上大用场，声音都振奋了不少，连声答应马上去找。
没过多久，一张有些发黄、边角磨损的借条照片，出现在了周航的微信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今借到周建军人民币叁万元整（30000元），用于家庭急用。借款人：王桂芬。日期：XXXX年X月X日。”
借款人签名处，是王桂芬歪歪扭扭但清晰可辨的名字。
看着这张照片，周航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这是铁证！
“有了这个，我看她还能怎么赖！”周航把手机递给赵晓雯看，语气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
赵晓雯仔细看了看照片，点了点头：“嗯。不过，先别急着发出去。这是我们的底牌。”
“那接下来怎么办？”周航问。
赵晓雯沉吟片刻：“等。”
“等？”
“嗯。”赵晓雯的目光转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王桂芬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了这么大的人，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再出招。等她出招，我们再打这张牌。”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也要给其他亲戚一点时间消化。现在群里的风向对我们有利，但还不够稳固。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周航明白了她的意思。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他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接下来的两天，家族群里异常“和谐”。没人再提礼金的事，也没人再@周航。王桂芬和李强更是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只有偶尔几个亲戚在群里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气氛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但周航和赵晓雯都知道，这平静下面，是涌动的暗流。
周航照常上班，只是工作间隙，总会忍不住点开家族群看看。赵晓雯则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短视频创作中。她连续更新了几个简单的识字视频（人、口、手），内容虽然简单，但讲解清晰，画面干净，加上平台那点小小的流量扶持，播放量稳步上升，已经突破了2000，粉丝也慢慢积累到了三百多个。甚至还收到了两个儿童文具品牌的小广告询价私信，虽然金额很小，但意义重大。
家里的气氛，也悄然发生着变化。虽然母亲张凤兰依旧没理他们，父亲周建军偶尔打电话来也是叹气，但压在他们头顶的那种沉重窒息感，正在被赵晓雯键盘的敲击声、视频里温和的讲解声，以及那一点点增长的粉丝数字，慢慢驱散。
这天晚上，周航下班回家，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赵晓雯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回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周航爱吃的。暖黄的灯光下，饭菜的热气氤氲升腾，家的温暖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饭。这几天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播放量快到三千了。”赵晓雯随口说道，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满足。
“真不错！”周航由衷地高兴，“我看那几个视频下面，夸你的人越来越多了。”
“嗯，有个家长私信我，说孩子特别喜欢，问我能不能开个直播，带着孩子们一起读绘本。”赵晓雯说着，眼里闪着光，“我觉得……可以试试。”
“当然可以！”周航立刻支持，“这是好事啊！”
两人正说着，周航的手机突然又响了。不是电话，是微信提示音，来自家族群。
周航和赵晓雯同时停下了筷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吗？
周航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点开群聊。
消息是王桂芬发的！沉寂了两天后，她终于现身了！
没有文字，只有一段长达60秒的语音。
周航的心提了起来。赵晓雯也放下了碗筷，神情专注。
周航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段语音。
王桂芬那标志性的、带着哭腔和控诉的尖利声音立刻充斥了整个餐厅：
“各位老周家的亲戚们啊！你们都评评理啊！我王桂芬嫁到老周家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现在被个小辈这么欺负啊！周航他丧良心啊！他为了不给我们强子随礼，编造谎言污蔑我啊！那清单是假的！是他自己写的！那借款更是没影的事！他爸周建军都没脸承认！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我们强子好不容易说个媳妇，现在被这么一闹，人家女方家里都不乐意了！要是这婚事黄了，我……我也不活了！我就吊死在周航家门口！让大家都看看，这个不孝的白眼狼是怎么逼死长辈的！呜呜呜……”
语音里，王桂芬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句句都在指责周航不孝、污蔑、逼死人命。最后那“吊死在你家门口”的威胁，更是充满了撒泼耍赖的恶毒。
语音发完，群里一片死寂。没人敢接话。
但王桂芬显然没完。紧接着，她又发了一段文字消息：
“@所有人 大家给评评理！@周航 你不是要证据吗？你说我借了三万块，借条呢？拿出来啊！拿不出来你就是污蔑！就是造谣！我要去告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还有，你说我全款买房，房产证呢？你拿出来啊！拿不出来，你就得给我跪下道歉！赔我精神损失费！不然，这事没完！”
文字后面，还跟着一连串愤怒和菜刀的表情包。
咄咄逼人，反咬一口，倒打一耙！典型的王桂芬式反击！
周航看着手机屏幕，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赵晓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她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晓雯冷冷地说。
周航咬着牙，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点开相册，找到了那张借条的照片。又翻出之前刘明发给他的，关于王桂芬锦绣花园购房合同签署日期的文字信息截图（隐去了朋友信息）。
他点开家族群的输入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舅妈，您要的证据，来了。”
他打下这几个字，然后，选中了那张清晰的借条照片，以及那条写着“王桂芬，锦绣花园购房合同签署日期：XXXX年X月15日”的截图。
他抬起头，看向赵晓雯。赵晓雯对他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周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图片发送成功的提示刚刚消失，群里瞬间死寂。连之前还在聊家常的三姨张凤霞都噤了声。仿佛所有人都在盯着手机屏幕，屏住了呼吸。
然后，消息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来！
“我的天！真是借条！王桂芬的签名！”
“XXXX年X月15日……真是上个月签的合同！锦绣花园！全款！”
“三……三万块！建军哥还真借了这么多给她？”
“不是说没钱吗？不是说困难吗？一百八十七万的房子眼睛都不眨就买了？！”
“啧啧啧……这……这也太……”
“@王桂芬 嫂子，出来解释一下啊？”
“对啊，桂芬嫂子，这借条是真的吗？”
“航子，这购房信息……哪来的？可靠吗？”
……
群里炸开了锅。震惊、质疑、鄙夷、还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各种情绪混杂在快速刷屏的文字里。之前那些替王桂芬说话，或者保持沉默的亲戚，此刻都忍不住冒了出来。铁证如山，容不得半点抵赖。
王桂芬的头像沉寂了几秒。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装死遁逃时，她的回复来了。不是文字，又是一连串的语音方阵！足足四条，每条都是60秒！
周航冷笑一声，直接点开了第一条。
“假的！都是假的！”王桂芬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破音的嘶吼，“周航！你个小畜生！你从哪弄来的假借条！你伪造我的签名！你不得好死！那房子……那房子是我娘家侄子的！跟我没关系！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我要去告你！告你诽谤！让你坐牢！”
第二条：
“张凤兰！你生的好儿子！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你嫂子？你就看着他这么污蔑我？你还是不是老周家的人？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年要不是我接济你们家，你们能有今天？周建军！你个窝囊废！你儿子这么欺负我，你屁都不放一个？你还是不是男人！”
她开始无差别攻击，试图把水搅浑，拉同盟。
第三条：
“各位亲戚！你们别信他的！周航就是不想随礼！就是抠门！黑了心肝！编出这些谎话来污蔑我！他老婆赵晓雯也不是个好东西！整天拍那些不三不四的视频，想当网红想疯了！能教出什么好学生？他们两口子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大家伙评评理啊！我王桂芬清清白白一辈子，临老了被小辈这么糟践！我不活了！我这就去死！我死了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第四条：
“周航！赵晓雯！你们给我等着！这事没完！我明天就去你们单位闹！去晓雯学校闹！我看你们还怎么做人！让你们领导、让你们校长都看看，你们是什么货色！逼死长辈的畜生！”
四条语音，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最无耻的污蔑和最下作的威胁。她彻底撕下了伪装，露出了最狰狞的面目。
群里短暂的安静被打破，但这次，不再是惊讶和质疑，而是更汹涌的愤怒和鄙夷。
“桂芬嫂子，你这说的什么话？借条清清楚楚，签名是你的，这还能假？”
“去单位闹？去学校闹？这……这也太过分了吧？”
“人家航子两口子好好过日子，碍着你什么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逼死你了？”
“就是！有钱全款买房，没钱还债？还倒打一耙？”
“当年接济？谁不知道凤兰嫂子家那时候比你家宽裕？你好意思说接济？”
“我看航子发的才是真的！王桂芬，你这吃相太难看了！”
“做人不能这样啊……”
……
群里的风向彻底逆转。之前碍于情面或者不明真相保持中立的亲戚，此刻也被王桂芬这番毫无底线、倒打一耙的表演彻底激怒，纷纷站出来指责。就连一直没说话的几个长辈，也忍不住发了叹息的表情。
王桂芬彻底孤立了。
周航看着群里一面倒的声讨，听着王桂芬那歇斯底里的语音，心中那股憋屈了许久的恶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痛快！真他妈的痛快！他紧紧握着赵晓雯的手，赵晓雯的手心也有些微汗，但眼神亮得惊人。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头像跳了出来，发了一段文字。
是父亲周建军！
“@王桂芬 嫂子，借条是真的，我亲手锁在柜子里。那三万块，是我和你哥当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养老钱。你说会还，四年了，一分没见。现在你房子买了，还是全款。这钱，该还了。你不还，我就去找你哥，去找社区，总要有个说法。航子做得对。这钱，必须拿回来。”
文字不长，甚至有些磕绊，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个老实人被逼到绝境后的决心和力量。
周航看着父亲发出的这段话，眼眶瞬间发热。他从未想过，一向懦弱、习惯于和稀泥的父亲，会在这个时刻，如此清晰地站在他这边，如此坚定地要求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赵晓雯也看到了，她用力回握了一下周航的手，低声说：“爸……站出来了。”
群里再次安静了一瞬。周建军的发声，像是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王桂芬最后一点狡辩的空间。
几秒后，王桂芬的头像再次闪动。这次，只有一段短促的、带着剧烈喘息和哭腔的语音：
“好……好！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我认栽！钱……钱我还！我还还不行吗！明天！明天我就把钱打过去！你们满意了吧！呜呜呜……”
声音里充满了不甘、怨毒，但更多的是被逼到墙角、无力反抗后的崩溃和认输。
这条语音之后，王桂芬的头像彻底灰了下去，再也没有动静。李强也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没人再说话。一场闹剧，似乎以王桂芬的彻底溃败和认怂告终。
周航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把积压在胸腔里多年的浊气都吐了出来。他看着赵晓雯，赵晓雯也看着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胜利的喜悦。
“结束了？”周航轻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赖不掉。”赵晓雯肯定地说，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明天钱真的到账，才算彻底结束。”
周航点点头。确实，王桂芬这种人，口头认输，未必就会乖乖还钱。
就在这时，赵晓雯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不是微信，是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赵晓雯和周航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赵晓雯拿起手机，接通，按了免提。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雯老师的课后时光’账号的运营者，赵晓雯赵老师吗？”一个年轻、礼貌的女声传来。
赵晓雯愣了一下：“是我。您是？”
“赵老师您好！我是‘童趣乐’绘本馆的负责人，我姓陈。我们关注到您最近发布的几个识字短视频，内容质量非常好，讲解清晰生动，很受家长和小朋友们的欢迎！我们绘本馆近期想策划一个线上的‘亲子共读’直播活动，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合作？我们可以提供场地、绘本资源和技术支持，由您来担任主讲老师……”
赵晓雯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看向周航，周航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具体的合作细节和报酬，我们可以见面详谈。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赵晓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陈老师您好，谢谢您的认可！我……我明天下午就有时间，您看方便吗？”
“太好了！那我们就定明天下午三点，在我们绘本馆见面详谈，地址我稍后短信发给您？”
“好的！没问题！谢谢您！”
挂了电话，赵晓雯还握着手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周航。
周航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她，兴奋地低喊：“成了！晓雯！成了！有合作找上门了！”
赵晓雯被他抱着，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激动心跳，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笑容，比阳光还灿烂，驱散了这些天笼罩在家里的所有阴霾。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成了！”
压在头上的礼金大山被掀翻了，吸血亲戚被打脸了，父亲站起来了，而属于他们自己的新事业，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夜色渐深，窗外的万家灯火格外温暖。周航和赵晓雯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书房里，电脑屏幕上，那个“雯老师的课后时光”账号主页，粉丝数悄然突破了500，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
然而，就在这温馨的氛围中，周航的手机屏幕又亮了。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母亲张凤兰。
只有短短一句话：
“航子，你舅妈刚打电话给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你满意了？”
周航看着屏幕上母亲发来的那句话，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刚刚涌起的胜利喜悦和家庭新生的温暖感，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丝丝缕缕的寒意蔓延开来。
赵晓雯也看到了那条消息，她脸上的笑容淡去，轻轻松开了环抱着周航的手，低声说：“妈心里还是过不去。”
周航沉默着，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想回复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解释？母亲根本听不进去。道歉？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最终，他只是烦躁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她只看到舅妈哭。”周航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和难以言说的委屈，“她怎么没看到我们退掉的机票？没看到晓雯为了省那点钱，连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没看到我们被逼得差点喘不过气？舅妈哭两声，她就心疼了，我们呢？我们受的委屈就不是委屈了吗？”
赵晓雯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妈的思想一时转不过弯，她习惯了那种人情往来的模式，觉得亲戚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给她点时间吧。”
周航点点头，但心里的憋闷感并未消散。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但这种带着道德绑架的爱，让他窒息。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不太安稳。周航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母亲那句带着责备的“你满意了？”，还有舅妈王桂芬那撒泼打滚、颠倒黑白的嘴脸。赵晓雯则是在梦里还在想着第二天下午和绘本馆的会面细节。
第二天一早，周航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刚到工位坐下，手机就震动起来。是银行的短信通知。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收到转账人民币30,000.00元，余额……”
三万块！王桂芬真的打钱了！
周航盯着那条短信，愣了好几秒。昨晚王桂芬在群里崩溃认输，扬言要还钱，他其实心里还存着几分疑虑，以她的无赖程度，很可能会拖，或者再找借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钱打过来了。
看来，那借条照片和购房信息的双重铁证，加上父亲周建军在群里的公开表态和亲戚们一边倒的舆论压力，是真的把她逼到了绝路，让她不得不咬着牙把这笔债清了。
周航心里那点憋闷，被这实实在在到账的三万块钱冲淡了不少。他立刻截了个图，发给了赵晓雯。
赵晓雯几乎是秒回：“太好了！爸的养老钱拿回来了！【笑脸】”
周航想了想，又把这个截图发给了父亲周建军，并附上一句：“爸，钱到账了。舅妈还了。”
很快，周建军回复了，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好。”但周航能想象到父亲此刻复杂的心情，有拿回钱的轻松，或许也有对亲情的失望。
周航没有把截图发到家族群里。钱已经拿到，没必要再去刺激王桂芬，更没必要在群里炫耀。这场闹剧，到此为止最好。
他给赵晓雯发了条消息：“中午我抽空去趟爸妈家，把这钱给爸送过去。”
赵晓雯回复：“应该的。跟妈……好好说。”
周航明白她的意思。母亲张凤兰那道坎，终究还是得面对。
中午，周航请了个短假，揣着那张存着三万块的银行卡，回了父母家。
开门的是父亲周建军。看到周航，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侧身让他进来。
“爸，钱在这。”周航把银行卡递过去，“密码是您生日。”
周建军接过卡，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卡片，叹了口气：“唉……钱是拿回来了，可这亲戚……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的语气里有种如释重负后的疲惫。
客厅里，母亲张凤兰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眼睛却盯着电视屏幕，没有看周航。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周航换了鞋，走到沙发旁，在母亲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妈。”他叫了一声。
张凤兰没应声，也没回头，只是握着遥控器的手指紧了紧。
气氛有些凝滞。
周建军倒了杯水放在周航面前，也坐了下来，试图缓和气氛：“航子吃饭了吗？要不让你妈给你弄点？”
张凤兰依旧没动。
周航看着母亲倔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妈，舅妈的钱，今天早上打给我了。我刚给爸送过来了。”
张凤兰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没回头。
“我知道您心里难受，觉得我做得太绝，让舅妈丢了面子，让您难做了。”周航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可是妈，您想想，如果不是我们找到了借条，不是我们拿到了她全款买房的证据，她会还钱吗？她会承认她一直在占我们家便宜吗？她只会变本加厉，借着强子结婚的由头，继续从我们身上吸血！”
“亲戚？”周航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舅妈这样的亲戚，打着亲情的旗号，把我们家当提款机，用完了就倒打一耙，威胁要去我单位闹，去晓雯学校闹！这叫哪门子亲戚？这是仇人！”
张凤兰猛地转过头，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可她是你舅妈！是我的亲嫂子！你让我以后怎么见她？怎么回娘家？一家人闹成这样，好看吗？！”
“不好看！”周航迎上母亲的目光，毫不退缩，“但妈，难道我们一家人被她欺负得抬不起头来，连辛苦攒的旅行钱都得搭进去给她随礼，连爸的养老钱都差点要不回来，这就好看吗？这就体面吗？”
“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周航的声音沉了下来，“舅妈不要脸，我们为什么还要上赶着给她贴金？她有钱全款买房，却拖着爸的养老钱不还，还满嘴谎言，撒泼打滚，这样的人，值得您这么维护吗？”
“你……”张凤兰被儿子一连串的反问噎得说不出话，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就知道顶撞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妈！”周航心里一酸，语气软了下来，“我眼里当然有您。就是因为有您，我才不愿意看着您被舅妈这样的人牵着鼻子走，为了她那点所谓的面子，把自己和爸的日子过得那么憋屈！您是我妈，爸是我爸，你们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只想占便宜、不想付出的亲戚，不要也罢！”
周建军在一旁听着，眼眶也有些湿润。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凤兰，航子……航子说得有道理。桂芬她……确实做得太过分了。那三万块，要不是航子……真就打水漂了。”
张凤兰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声里有委屈，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被儿子点破的难堪。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航：“那……那以后呢？亲戚们还怎么走动？”
周航看着母亲哭红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他放缓了语气：“该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讲道理的亲戚，我们该随礼随礼，该走动走动。像舅妈这样只想占便宜、不讲道理的，我们敬而远之。妈，人情不是债，是情分。情分到了，随礼是心意；情分不到，或者对方只想占便宜，那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张凤兰沉默着，似乎在消化儿子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周航知道，母亲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他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妈，别堵了。钱拿回来了，我和晓雯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您和爸也该享享福了。下午晓雯去谈个合作，说不定以后还能多份收入呢。”
张凤兰抬起泪眼，有些茫然：“合作？什么合作？”
周航把赵晓雯拍短视频，以及绘本馆找她合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张凤兰听着，脸上的悲戚之色渐渐被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欣慰取代。她虽然不懂这些新鲜事物，但听到儿媳有本事被人看中，能赚钱，心里终究还是高兴的。
“晓雯……她还有这本事？”张凤兰喃喃道。
“嗯，她一直很认真在做。”周航肯定地说，“妈，您看，只要我们肯努力，肯为自己争取，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不用总想着去讨好谁，靠谁的面子。”
张凤兰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儿子肩膀上，默默流泪。但这一次的眼泪，似乎不再只是委屈和愤怒，多了些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
周建军看着妻子和儿子，默默起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来，航子，凑合吃点。你妈……她心里明白，就是一时转不过弯。”周建军把面放在茶几上。
周航点点头：“爸，您也吃。”
一家三口，围着小小的茶几，沉默地吃着面。气氛虽然还有些沉闷，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已经悄然消散。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张凤兰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周航碗里升腾的热气里。
吃完饭，周航帮着收拾了碗筷。临走前，他对母亲说：“妈，您别多想了。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和晓雯再回来看您。”
张凤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周航走出家门，深吸了一口秋日微凉的空气。虽然母亲的心结并未完全解开，但至少，他迈出了这一步，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下午两点半，赵晓雯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得体大方的职业装，提前来到了“童趣乐”绘本馆。绘本馆位于一个闹中取静的文化街区，环境雅致温馨，满墙的绘本色彩斑斓。
负责人陈老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热情干练。她把赵晓雯引到一间布置成童话森林风格的阅读室，里面还有几个正在安静看绘本的孩子和家长。
“赵老师，您看，这就是我们日常活动的场地。”陈老师笑着介绍，“我们观察了您的视频，特别喜欢您那种亲切自然又清晰的讲解风格。我们想邀请您每周六下午，在这里做一场一小时的‘亲子共读时光’直播。您选一本绘本，带着孩子们一起读，穿插一些简单的互动游戏或者小手工。我们会提前预告，引流，现场也会有工作人员配合您。”
赵晓雯看着这个充满童趣的环境，听着陈老师清晰的规划，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陈老师，非常感谢你们的信任！这个形式我觉得很好。只是……我之前没有直播的经验。”
“这个您不用担心。”陈老师摆摆手，“直播的设备和技术支持由我们负责。您只需要专注于内容，就像您在视频里那样，把绘本的故事讲好，和孩子们互动起来就行。您的亲和力和表达能力是没问题的！至于报酬，我们初步定的是每场直播基础费用五百元，如果后续效果好，观看人数多，还有额外的激励奖金。您看怎么样？”
五百元！赵晓雯的心跳快了一拍。这比她在短视频平台上接的小广告多多了！而且一周一次，一个月就是两千块！这对他们的小家庭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补充收入。
“我……我很愿意尝试！”赵晓雯压下心头的激动，认真地说，“不过，第一次直播，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准备，熟悉流程。”
“当然没问题！”陈老师笑容满面，“我们下周才正式开始第一场。这周六您可以先来熟悉一下环境，我们走一遍流程，您也可以选一下第一本要读的绘本。我们这里的绘本资源非常丰富！”
两人又聊了一些细节，比如绘本的选择方向、互动形式的设计、直播的时间段等等。越聊，赵晓雯的信心就越足。这不仅仅是一份兼职，更是一个能发挥她专业所长、被更多人认可的平台！
谈妥了合作细节，签了一份简单的意向协议，赵晓雯走出绘本馆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秋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她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周航。
电话拨通，很快被接起。
“喂，晓雯？谈完了？怎么样？”周航的声音带着期待。
“成了！”赵晓雯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雀跃，“每周六下午直播一小时，基础五百，还有奖金！下周开始！”
“太好了！！”周航的声音也瞬间拔高，“我就知道你行！五百块！太棒了！”
“嗯！而且环境特别好，陈老师人也很好！”赵晓雯边走边说，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我刚出来，准备回家了。”
“好，晚上想吃什么？庆祝一下！我下班去买菜！”周航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欢快。
“嗯……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赵晓雯笑着说。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周航满口答应。
挂了电话，赵晓雯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在头顶的乌云终于彻底散开，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礼金的憋屈，亲戚的刁难，母亲的误解……所有的糟心事仿佛都成了过去式。新的生活，正带着无限的可能，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她拿出手机，点开短视频平台，看着自己那个小小的“雯老师的课后时光”主页。粉丝数已经涨到了六百多。她想了想，更新了一条动态：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雯老师接到了一个很棒的合作机会，很快会和大家在直播间见面哦！一起读绘本，讲故事！敬请期待！【笑脸】【爱心】”
很快，下面就有了评论：
“哇！恭喜雯老师！”
“期待直播！一定准时蹲守！”
“老师加油！”
……
温暖的留言让赵晓雯心里暖暖的。她收起手机，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地铁站。她要去菜市场买点好菜，晚上和周航好好庆祝一下这个来之不易的转折点。
赵晓雯清脆的笑声还在耳边，周航刚挂断电话，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母亲张凤兰的微信。
“航子，晓雯下午去谈的那个……直播的事，成了吗？”
周航看着这条消息，心里微微一动。母亲主动问起晓雯的事，语气里少了之前的怨怼，多了些小心翼翼的关心。这算是一个好兆头吗？
他斟酌了一下，回复道：“嗯，妈，谈成了。晓雯挺高兴的，下周就开始。”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发来一条：“哦……那就好。让她……注意身体。”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但周航能感觉到母亲态度的微妙变化。至少，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把对舅妈的同情完全凌驾于儿子儿媳的感受之上了。他松了口气，回复：“知道了妈，您也注意身体。过两天我们回去看您。”
放下手机，周航感觉笼罩在心头最后的那点阴霾也散去了。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他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上午积压的工作，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下班后，周航特意去了趟超市，买了新鲜的排骨、青菜，还有一瓶赵晓雯喜欢的果汁。回到家，厨房里已经飘出了米饭的香气，赵晓雯系着围裙，正在水池边洗菜。
“回来啦？”赵晓雯回头看他，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排骨我解冻好了，就等你这个大厨出手啦！”
周航放下东西，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遵命！今天必须让赵老师满意！”
糖醋排骨是周航的拿手菜，油锅里翻滚的排骨裹上晶莹红亮的酱汁，酸甜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厨房。赵晓雯在一旁打下手，两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又甜蜜。饭桌上，他们一边吃着美味的饭菜，一边兴奋地讨论着赵晓雯即将开始的直播工作，规划着那笔意外拿回的三万块钱该怎么用——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补贴家用，还可以留点小小的预算，给两人买点小礼物。
“对了，”赵晓雯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妈下午发消息问直播的事了，我说谈成了，她还让我注意身体。”
周航点点头：“嗯，她也给我发了。看来……气是消了不少。”
“慢慢来吧。”赵晓雯给他夹了块排骨，“只要我们自己把日子过好了，她总会明白的。”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周六下午，赵晓雯第一次走进“童趣乐”绘本馆精心布置的直播阅读室。面对镜头，她起初有些紧张，但当熟悉的绘本翻开，看到现场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她的教师本能立刻占据了上风。她很快放松下来，用温柔清晰的声音讲述着故事，带着孩子们做简单的动作模仿，笑声在直播间里回荡。
直播结束后，陈老师激动地告诉她：“赵老师，太棒了！在线峰值超过两千人！互动也非常好！好多家长在后台留言说孩子看得特别开心，下次还要来！”
赵晓雯看着后台数据，心里充满了成就感。第一场直播的五百块基础报酬加上不错的打赏奖金，让她拿到了近七百元的收入！这不仅仅是一笔钱，更是对她能力的认可。
周航特意请假去接她下班，两人在外面吃了一顿庆祝餐。看着赵晓雯兴奋地描述着直播时的细节，周航比自己拿了奖金还高兴。
“我就说你能行！”周航举起果汁杯，“敬我们赵老师！”
赵晓雯笑着和他碰杯：“也敬我们家最坚实的后盾！”
赵晓雯的直播事业稳步上升。她的亲和力和专业的讲述方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粉丝。“雯老师的课后时光”账号粉丝很快突破了一千，甚至开始有出版社主动联系她，希望她能推荐新书。家里的经济状况明显改善，两人脸上笑容多了，连带着周航工作起来都更有干劲。
母亲张凤兰那边，虽然见面时还有些别扭，但不再提起王桂芬的事，也不再念叨那些繁重的人情债。偶尔还会打电话问问赵晓雯直播的情况，虽然问得不多，但这份沉默的关注，对周航夫妇来说，已是难得的缓和。
时间悄然滑入深秋。一个周五的傍晚，周航下班回家，看到赵晓雯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个信封。
“什么？”周航疑惑地打开。
里面是两张崭新的机票！目的地——海南三亚！
周航愣住了，抬头看向赵晓雯。赵晓雯眼睛弯成了月牙：“国庆节补上！我们的蜜月旅行！”
“你……”周航惊喜得说不出话，“你什么时候……”
“直播攒了点钱，加上我们之前的存款，够了！”赵晓雯语气轻快，“酒店我也订好了，还是上次那家海景房！这次，谁也别想拦着我们去看海！”
周航一把抱住她，在原地转了个圈：“老婆大人英明！万岁！”
这一次，他们的行李箱装满了轻便的夏装和防晒用品，充满了对阳光沙滩的期待。出发前，周航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爸，妈，我和晓雯明天去海南，玩几天就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是张凤兰的声音：“哦……去玩啊？注意安全……海边风大，别着凉。”
没有阻拦，没有提起任何扫兴的话题，只有一句简单的叮嘱。
周航心里暖暖的：“知道了妈，我们会注意的。回来给你们带特产。”
“嗯……好。”张凤兰应了一声。
第二天清晨，周航和赵晓雯拖着行李箱，登上了飞往三亚的航班。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厚的云层，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舷窗，照亮了整个机舱。
赵晓雯靠在周航肩膀上，看着窗外洁白的云海，轻声说：“终于……飞出来了。”
周航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嗯，飞出来了。以后，再也没人能随便把我们拽回去了。”
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前方，是蔚蓝的天空和广阔的大海。属于他们的新生活，正像这翱翔的航班一样，冲破束缚，向着温暖明媚的未来，全速前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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